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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化一縷煙--吳繼文《天河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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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條河都有專屬於它的身世;而命運對待我們,卻經常不那麼紳士。 那是二零零五,我剛剛和L在一起不久,剛剛讀了幾本張愛玲,因為無知而渾身傲氣;彼時來高雄念碩班的L十足文青,書架上堆疊著一落落我沒看過甚或看不懂的書,《天河撩亂》就在其中,L的書架上我與時澄初次照面。 已經是十二年前的事了,但我依然清楚記得世上有那麼一座已然消失的、斯文.赫定博士等同拿命去尋覓的「漂泊的湖」羅布淖爾;依然記得病入膏肓的時澄和他不久於人世的姑姑,記得這個故事,這段不同於孽子、荒人、鱷魚,以「臨終之眼」(我如此理解:由將死之人回望生命與世界的視角)完成的故事。 時澄原本成長在一個幸福的家庭裡,變故突來,父親突然帶著他逃難一樣離開家鄉去日本找姑姑成蹊,一個從小就被視為家族禁忌的「不在場的存在者」;他在日本初遇情人川上鴻史,回國前,他與鴻史一同來到姑姑以「米娜」為花名工作的酒吧「不貞」,終於知道原來「她」原本是自己的伯伯;回國以後,為了上大學北上租屋,這一年於他是一場青春放蕩。接著鏡頭移轉,來到成蹊的成長過程,作者絕妙地敘寫了所謂「靈魂裝錯身體」是怎麼回事: 她以一個孿生兒之姿來到這個世界,但她的分裂並沒有結束。她是她自己的孿生。她是被自己的神祕所崇的生物,她只在一個從未存在過的時間中甦醒,現在的她其實一直是沉睡著的,這個世界只是她一個錯誤的夢。 成蹊以過人的毅力與意志力最終在摩洛哥完成了變性手術。 關於性、性別認同、性傾向,不同年代有不同磨難。在成蹊以女性靈魂成長的那個世代,不存在輸入幾個關鍵字就能找到看也看不完男男性愛影片的現代科技--網路;「霸凌」還沒被正視為是嚴重的事;那個年代甚至還有許多精神科醫師在從事「性向矯正」的所謂「醫療行為」(後來研究證明,所有關於此的醫療行為最後對同志帶來的只有創傷)。成蹊活在一個對她如此冷漠寡情、充滿敵意的世界,還有什麼比「錯誤的夢」更貼切的形容呢? 可是她頑強地活下來了。而回到台灣準備重考大學的時澄卻選擇自殺,或許是因為山楂這句話:「你去死吧!」,也或許是因為他「出賣肉體外加廉讓靈魂」。對於十九歲的時澄來說,或著對所有人而言,愛是活下去最重要的支柱;作者並無詳述時澄這麼做的真正動機,但彼時那個與家人斷了聯繫、成天閒晃隨便與人發生關係的時澄,也許對自己的存在做了最徹底的否定。 故事的謎團到最後終於揭開,關於時澄父子遠

【書評】剛剛揭幕,就歡聲雷動--陳栢青《大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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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陳栢青,是在大學時期讀到第二屆林榮三文學獎的得獎作品集,當時他得小品文,看看照片,長得滿帥,沒想到男友也與他有過幾面之緣,那是另一段故事。幾年後文壇新生代如楊富閔、周紘立、包冠涵等紛紛出書,比這些人更早認識的陳栢青,卻一直遲遲未有動靜,總算,二零一六等到《大人先生》的問世。 對比周芬伶《蘭花辭》的剔透於心、郭強生《我是我自己的新郎》的追憶似水年華,陳栢青這本散文,實在是「新」,不只是文字技法新、寫作題材新,我覺得他就像廣場中央噴泉裡那個尿尿小童(或屁股見光外星人的蠟筆小新?),拿著紙筆親暱而促狹地記下我們這個時代各種荒謬卻真實的人、事、景、物。 傳統琦君、林文月等前輩所寫抒情散文注重的「雅」,他全然無視(並非指他的文章粗俗,而是,他用一種啼笑皆非的語氣寫性,寫內褲,寫貞子花子,不像傳統散文行文溫藹,他犀利明快,而且要你笑出來),在文字與文字間追趕跑跳碰,題材大膽又別出心裁。對出版第一本散文集的作者而言,說是開創一個新的寫作典範或許過於托大,但這樣饒富趣味的寫作風格再延續到第二本、第三本,無疑將會成為文學森林中的一朵奇花(然而就他在網路上的專欄,他是有能力寫「知性散文」的,只是在《大人先生》裡,他不那麼做)。如果說楊富閔的小說集《花甲男孩》是文壇前輩們的文學素養精粹而成,那《大人先生》顯然就是「非文學精英式」(儘管也有幾篇得獎作品)野生野長的泰山,拉著藤蔓的手那麼豪邁有力,笑起來那麼童心滿溢。 九零年代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子呢?外省人匯聚的眷村紛紛都市重劃或廢棄了(代表「眷村作家」的滅絕)、農村紛紛因為都市擴張而大興土木成為都市的一部份(鄉土文學後繼還有人嗎?),政黨到蔡英文總統已輪替了三次,婚姻平權烽煙四起(那個公園裡的孽子、肉身道場中的荒人以及鱷魚們,現在在手機APP上聊得正起勁呢!)。九零年代,所有的小孩印鈔機裡的模板印出來的一樣:九年國教(接著十二),高中大學。剩下的不同只有學校不同,新的教育政策就是你住山裡全校學生不到十人我們也要去那開一所學校──「教育」使我們相同。六七零年代還有高中畢業即未升學的作家如黃國峻,但現在,我深切懷疑我們這一代的作家誰沒有(或將不會)接受高等教育?下一代的作家,這是題外話──那個從幼稚園就開始刷手機平板的世代,又會寫出怎樣的文章?二十年後見真章。 我們的「共同」經驗──不外乎家中出

【影評】沙漠飛來一條龍--《臥虎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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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不喜歡章子怡,很難不喜歡玉嬌龍。 沒讀過王度廬的原著,但李安拍武俠片,卻拍出一部不同於金庸故事的,「女人」的武俠世界。在武俠小說最為暢銷的那個我未出生的年代,也有女俠代表,演員有鄭佩佩或惠英紅,女性腳色比如白髮魔女練霓裳;當然也有以女性為主的武俠電影,但恐怕從來不是主流(拍給男人看,以女性作為主要故事軸線很難給觀眾代入感吧?)。男人武俠,女人言情,不知算不算一種宿命? (然而我身邊的年輕女寫手們,居然各個愛武俠,這怎麼回事……) 李安給了個強烈的對照組:丈夫為救李慕白(周潤發飾)而死,後雖與他兩情相悅,卻始終選擇「從一而終」的、「傳統」女性俞秀蓮(楊紫瓊飾)(媽呀為何不自由主地想替她改姓呂)。 傳統有什麼不好?江湖縱然是男人的場子,可是把女性角色寫得太過扁平,卻也會影響整個故事的張力和趣味性(君不見《大唐雙龍傳》裡,黃易筆下那機關算盡的陰癸派婠婠,和已上窺劍道顛峰的慈航靜齋傳人師妃媗?)。如果所有武俠故事裡的女性都是傳統的,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一定三從四德、溫柔賢淑,並且永遠依附於男人,這不是很可惜的一件事嗎?還是說我們不要太期待以男性作家為主要產出的武俠市場,能夠「寫活」女人?我以為,《臥虎藏龍》最成功的,無非就是塑造出一個盛氣凌人、勇於對抗禮教綱常的玉嬌龍。 為何喜歡玉嬌龍? 首先,她天資奇高,「依字」修習師娘碧眼狐狸(鄭佩佩飾)從李慕白師傅處盜來的武當劍法心訣,短短十年,就勝過不識字只能「依圖」練的師娘,她的悟性是對師娘說的那句:「那些字,就算告訴了妳,妳也無法領會。」再者,她不諳世事、心高氣傲,但卻從來不是一個壞人。一開始盜走青冥劍是因為好玩,後來經俞秀蓮的暗示知道是件牽連全家的大事,便乖乖將劍還了回去。而她骨子裡始終是叛逆的(也就是這叛逆使她可愛),最終依舊無法接受家裡安排的親事而再度盜走寶劍踏上屬於自己的江湖路。 她那張「我就是不服」的臉龐--不服傳統禮教、不服你們這些三教九流口中的「江湖規矩」、不服俞秀蓮的姊妹之情和李慕白煞費苦心的憐才之意,使她成為一個面貌強烈且鮮明的年輕女俠。 她仗著青冥寶劍之利「沙漠飛來一條龍」地殺得整座酒樓江湖好漢無一還手之力,在我看來是整部電影最高潮之處,一個字,爽!而「今朝踏破峨嵋頂,明日拔去武當峰」的狂狷,也使她與傳統女子的溫良恭儉讓截然二分。 當然,章子怡演出的那股渾然天成的傲